懷思姝蓉 我親愛的父親，您已走了近25個年頭。您在天堂或仍在煉獄？我是多麼的想念您啊！這25年因您的離世，家裏的變化著實夠大。 我是家裏的長女。記得您走的時候我大學剛要畢業。而最小的弟弟也不過12歲。您在風城行醫27年。風城哪！風城。我難忘的故鄉。它盛滿我一肚兜的回憶。我上大學時，才意識到自己的土樣。可是永遠難忘的風城，那裏葬著我親愛的父親，又有我的老家，透著無比樸實淳厚的情懷。 因為彼時，妹妹們都在台北求學，新竹又是我們的傷心地，於是我們舉家北上。沒想到台北竟是一個險惡的都市，心地單純的人絕沒辦法了解那裏處處有醜陋的角落。 媽媽的一個朋友介紹一位所謂企業界人士給大妹。他藉著這名義幫忙母親處理新竹的雜物及房地產。雖然我們有點懷疑，尤其大妹時感他行蹤若隱若現，雖頂著高學位，談吐郤極粗俗。但我們努力不去懷疑，只感謝他誠意幫忙。妹妹和他交往了一陣子，事情就爆發了。原來他是個職業大騙子。父親留下來給我們的生活費、學費一時間化為烏有。 我的父親自最優秀的醫學院畢業，但他絕口不提。最不容易的是他生性善良淡泊，行醫時不收窮苦人家的錢。用藥仔細、用名貴好藥，以減少副作用。有時受外界影響，我們要求父親在使用貴重藥物時，酌收醫藥費，但父親的固執郤不為所動。他認為生活過得去就可以。 可惜彼時我並不了解，只羡慕我朋友們的醫師父親有四樓的鋼筋水泥屋，或大花園洋房。他們的醫院或診所都有側門，以保持家人的隱私權。而我家是木造的老房子。我最恨每當推著自行車穿過候診室擁擠的人群，人人對我指指點點，我真自卑的想找個地洞鑽。有時我很生氣父親為什麼不懂生活，節制如此？沒有人會相信一天看診一、二百人的醫師，沒有很多財富。事實上父親並不是什麼名醫，他只是用心醫治，不收高費。 父親每天七時即起，工作至凌晨一時。有時半夜有人病急敲門，我總首先驚醒。彼時我已上了高中，我看到父親眼中的矛盾，他是多麼疲累啊！於是我下樓請病家能否去公立醫院急診。病人急了，咆哮起來，父親只好拖著疲倦的身心問診。我親愛的父親一次又一次的在腐蝕自己的健康。您為什麼不為自己多想想？每個人都說醫師錢好賺，但並不全然。面對一個淡泊慈悲的醫者，他總視財物為無物，他只是良善心謙的去為病家服務。 有一次，一個七歲的孩子病了，他需要注射盤尼西林。這需測試！測試時沒問題，但當打全針時，竟兩眼翻白。爸爸馬上搶救，但已回天乏術。父親秉良心要補償病家。我首次看到病家不收受，他們親眼目睹孩子的死亡，且了解非家父之錯。但因父親的堅持才勉強收受當時的五萬元，讓父親安心。但也因此，父親用藥更小心，他不斷受良心的譴責，健康日益衰退。醫者必有失，尤其每個人體質不盡相同。但父親為什麼要有這樣的自責，難道太多的慈愛也錯嗎？有天我由台北回家，猛然驚覺父親一頭黑髮已成半白，我心在痛。沒多久，他以49 歲英年辭世。 那時再怎樣我都得站起來了。媽媽也顧不得身份，找個傭工工作。我身兼二職。大妹畢業，考上空中小姐，常常在國外買些洋貨賣錢貼補家用。過了二年，丈夫德宗借錢出國進修，我則需打工。兒子祇好留在鄉下由婆婆照顧，我們實在帶不走。我和婆婆都哭了。婆婆雖不識字，但信仰極深，且愛我如女兒，在農事之餘還得照顧孫子。但她包容了一切。 忙，是最好的遺忘劑。愛荷華大學有最好的音樂學院，我註了一門課。打工之餘，我天天在琴室練五、六小時。可是每當我踩著夜色經過愛荷華河流回宿舍時，河水洵洵靜謐，如爸爸的淡泊。故鄉啊！故鄉。弟妹好嗎？有飯吃嗎？有錢付學費嗎？公婆及媽媽康健嗎？農事辛苦嗎？而我最可愛的孩子，三個月媽媽就不得不離開你，我想念得心碎。但日子仍得往前走。我挺胸向前，這些造就了我剛毅的性格。 我們絕不忘每主日去參加彌撒，我雖仍未受洗，但相信上主會聆聽我的祈求。我求上主給我力量，不要輕看我的誠意。我們雖借錢來此，但奉獻已成了習慣。愛荷華大學天主教小會才五、六家，大家相互照顧，尤其在異鄉。丈夫畢業，順利找到工作，也很快拿到綠卡。我繼續工作了十多年。接著大妹也畢業，在東部做軟體工程師。小妹夫拿了榮總的公費到舊金山醫學院讀博士。小妹很快的唸完矯正專科，做了矯正醫生。他們承繼了父親的淡泊，至今仍沒有一幢小屋。 弟弟則由姊姊們湊錢來此深造，畢業後和一位很好的女孩結婚。天主教的朋友們鼎力相助。當婚禮彌撒進行中，讀到：「這一生不論貧賤、富貴、疾病、健康……一生謹守不渝。」我的淚水止不住濕透衣襟。我終於完成父親交於我的遺願。這麼隆重的婚禮，這麼多可愛的朋友。而一家人能聚集一起，一家人都能以愛還愛。且都有了穩定的工作，這是多少人的幫忙和上主無限的恩寵而來的。父親，這一切總可告慰您在天之靈了吧！ 這是一個最大的奇蹟。我們失去了父親，失去了財富，失去了家園。但我們仍能愛。「只因罪惡愈多的地方，恩寵也格外豐富。」(羅五：20)。親愛的父親，只因您的嚴肅，在世時我說不出：「我愛你」。我嘆息樹欲靜而風不止，子欲養而親不待，但相信透由天主聖神，我們必能心靈相通。在這特殊的煉靈月，容我再說一次：「親愛的父親，我愛您，我永遠以您為榮。」 |